第一天他们没有返航。第二天他们没有返航。第三天，第四天，他们也没有返航。直至过了约定的日子，他们还是没有返航。
人们不再闲谈，取而代之的是急促惊恐的对话，或者干脆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山脉另一边的安-124运输机发出降落信号。这架往返于海峡两侧的运输机对所有人来说都至关重要。它满载着零件，弹药和补给，从那一边飞来，又从这边载着零件和补给返回，是它搭建起了在这片贫瘠土地上安营扎寨的私人空军的生命线。
而这条生命线现在似乎中断了。航空管制每当捕捉到类似大型运输机的雷达信号，歼击机梯队就会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方向赶去。紧张的情绪在蔓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积聚。歼击机梯队的所有战机整装待发，飞行员们一刻也不能合眼。
好在，这群航空佣兵精通等待的艺术。但时间推移，前方却没有传来一点消息。
即使再有耐心，面对这样的局面也不可能保持安定。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茹科夫斯基场站的每个人心中蔓延。这种焦躁不安很快升级为强烈的愤怒——这是上天对他们的诅咒。他们每天面临的困难和阻碍，放到世界上随便哪个其他的场站身上都足够让他们像见了光的蟑螂一样落荒而逃——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而现在这考验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补给的缺乏。
有人开始意识到，有不祥的火焰在横贯冰原和东欧平原的高加索山脉上空燃烧着；他们试着向那一头发去通讯，最终等来了两个消息：跨越高加索山脉的电话线被剪断了，同时，在黑海海滩上找到了被洋流冲上岸的，为运输机护航的第九近卫师团的苏-57M战斗机的机身碎片。
这意味着什么，茹科夫斯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开始问自己，是否值得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守住这里，抑或是应该选择撤退。的确，这片土地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水源，矿产，土地和粮食。但为了守卫它们，茹科夫斯基的战士们已经付出了太多本不该付出的代价。原本就已经是稀缺资源的弹药消耗速度正在以几何级数上升，宝贵的战斗机不断地被消耗，此外，更多的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里的居民们，每一个人，都如同驾驭着一艘巨大而残破的帆船航行在充斥着暴风雨的冥河之上的水手，被诅咒着不得不随时去填补这艘破船不堪重负而出现的漏洞，让它在看不到边的暴风雨中挣扎着，竭尽所能地往远处开。新的漏洞随时会出现，而能够让它停泊的港湾却永远不可能存在。他们还得无时不刻地和从天空，水体，地下，各个方向冒出来的机械怪物作战。这些非生命体像钻进下水道的蜈蚣一样爬过田野和公路之间的空隙，钻进雷达的探测范围；它们从天空俯冲而下，试图将这最后一片土地从地图上抹去。全世界仿佛都在与他们作对。但所有人依然在坚守，消耗着弹药，补给，意志以及生命，仿佛失去了这里，就失去了一切——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如此。
但他们已经习惯于等待。
“皮鞭01，可以起飞。”
黑梭梭的十字形暗影在跑道上开始加速，渐渐被黑暗吞噬，只剩下加力燃烧室的两点火光。随着它拉起来，冲进凌晨阴暗的天空，连那两点火光也消失了。
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米格23BN依次起飞，轮廓渐渐消失在跑道尽头，和群山融为一体。这些满载航空炸弹的米格飞机收起变后掠翼，一个接一个地扎进高加索山区花岗岩的沟谷之间。跨过北高加索边境，完成一次空中加油（这些米格23BN在机头改装了幻影III的加油管）后，所有战斗机都关掉了编队灯和航行灯，彻底从夜空中消失，只有隐隐绰绰的发动机轰鸣能证明它们依然在那里。
“皮鞭小队，检查瞄具重叠器。”
安装在这些米格23机舱里的“赛琳娜”电子告警设备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滴滴声，但辐射源距离都非常远，无法形成跟踪，其中可能还有一些友军设置在两旁山地上的陆基对空雷达。
他们越过山地，飞过莫兹多克市上空。下面很黑，看不到灯光。莫兹多克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他们不知道是居民们实行了灯火管制，还是如今的莫兹多克已经成为了一座鬼城——后者的可能性也许更大些，这座城市距离污染区是如此的近，频繁的袭扰让它已经不再适合追求安逸的人们居住。这里生活过的人或许已经举家搬迁去了欧洲内陆，去了莫斯科、列宁格勒或者喀山。他们飞过莫兹多克的机场，机场的跑道灯没有亮起，皮鞭长机一马当先，降低高度贴着主跑道掠过，变后掠翼张到最大，他发现跑道已经开裂了，裂缝里的草和灌木生长了出来，有些甚至贴着这架米格23的机腹掠过，枝叶以每小时400公里的速度摩擦着这架战斗机吊装的航空炸弹。
已经没有谁在这里了。
沿着连接北奥赛梯和巴统的铁路，皮鞭小队进入了矿水城空域。这也是一个早已在地图上成为历史的地名，而且确切无疑——这个曾经是著名的温泉度假区的城市，如今连残垣断壁也没有剩下。那些非人类的敌人早就推平了它们。
“皮鞭小队，降低高度到400米。距离目标还有15公里。”
“皮鞭02号明白。”
四架米格23以中等后掠角下降了高度，假如地面上还有活着的人，他们现在可以清楚地听到飞机从头顶的夜空中飞过的轰鸣声。米格23的低空性能优秀，不但擅长以低速与敌机在复杂的地形中周旋，同样也是一种非常适合低空突防的战术轰炸机，不过这也是一种很容易被地面的防空火力，尤其是高射炮打下来的飞机，所以他们也得时刻注意四周高射炮阵地的雷达。
“各机依次进入投弹路径！”
皮鞭01打开右侧的下视CRT显示器，接通光学吊舱。在绿色的背景下，完全看不到城市的灯光。这里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死城，它现在的居民们不需要光的照明也能活动。
“皮鞭01，申请制导攻击。0203负责投弹，04与我照射瞄准。”
皮鞭02和皮鞭03开始快速爬升，01和04则展开变后掠翼，将速度降到最低。他们不能在激光制导炸弹落下前就飞过目标，所以打开了自动驾驶，维持平飞来保持激光照射的稳定。
通过微光显示器看去，外面的一切都好像包裹着一层浓雾，轻轻晃动，像是要从屏幕中溢出来。置身于这样的画面中，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甚至实体感，就像是在用外星人的眼睛窥视原本熟悉的景物。两道看不见的激光从皮鞭01和04的机腹制导吊舱下放出，微微晃动的白色光芒笼罩在目标上，很快整个CRT显示器被白光充满。机舱外，激光制导炸弹爆炸的火焰窜到了皮鞭01飞行的高度上，他立马拉起机头，避免浓烟吸入进气道。
“皮鞭长机，我们命中了。”
“0203，立即返航。”
高空投弹的两架米格23解散了编队，收起变后掠翼，向一侧压坡转弯，很快消失在夜空中。剩下两架刚刚没有投弹的战斗机则继续保持水平飞行，解除了主武器控制系统，就在刚才，长机借着爆炸的火光，看见了目标尽头若隐若现的轮廓。他必须消除这个区域全部的隐患。
“04，你看见055方向刚才有什么了吗？”
“没有，01。”
夜晚对于只携带了无制导炸弹的两架米格23来说并不是展开攻击的理想时刻。米格23的火控计算机要完成投弹落点计算，必须要驾驶员将HUD正中间的准星对准目标；可是他们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方向055，速度320，保持水平飞行。”
“敌地对空雷达扫描。”
突然，机舱里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赛琳娜雷达告警设备开始发出扫描的提示，很快脉冲能量集中，变为了锁定。
皮鞭01没有犹豫，立马强行解除了全部炸弹和吊舱，关闭自动驾驶，打开加力燃烧室。它一边拉起机头向上爬升加速，一边释放雷达干扰，希望以此麻痹突如其来的地对空雷达扫描。他寄希望于，这台扫描雷达来自地对空导弹，而非高射炮。
然而，很快密集的弹幕编织成发光的火网，自下而上朝他笼罩过来。一台速射高炮开火了，并且迅速跟上了这架米格23在垂直方向上的机动。他使出浑身解数，上下翻飞，通过连续的滚筒机动避开火力，不过火网实在太过密集，他的战机在一连串动作中，机体蒙皮以及垂尾连续被击穿了数十次。
这台高射炮很快转向了4号机，4号机没有选择垂直脱离战场，而是一头扎进了周围城市废弃的建筑群之间。高射炮低射界有限，很快丢失了目标。但是雷达告警却没有停，04很快发现，远处的天幕边有两道淡淡的冷凝尾迹延伸过来。
他没来得及再释放雷达干扰。第一枚导弹摧毁了米格23飞行路径上的一座楼房，崩塌的砖石击穿了战机的机翼蒙皮，高度开始无法控制地下降；第二枚导弹跟上了飞机，并直接撞上了它，将它变成一团火焰。
太阳从地平线的那一头探出了一点点脑袋。火光和晨光中，矿水城东正教教堂残破的穹顶正熊熊燃烧。
“看见太阳了吗，幽灵鸟？”
五千米高的云层底下，两架拥有流畅机背曲线的双发动机战斗机关掉加力燃烧室，打开了进气道下挂载的照相吊舱。
“今天的日出又晚了一些。晴风，拍照侦查完毕。”
1.5公里外闪烁着航行灯。“看见有人弹射了吗？”她的僚机问。
“没有。白雁，我们返航。”
灰色的长机悄无声息地侧滑，缩短了两架飞机的间隔，“这里是晴风，没有发现生还者。任务完成，RTB。”
太阳升了起来，高空的云层被染成了血红色。两架米格35打开边条小翼，降低了速度，随后一头扎进了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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